14/01/2025
每個人的成長過程,都有一張最難忘的Michael Jackson專輯吧?
1991年的《危險之旅》(Dangerous),陪伴我探索過青春期的種種危險
至今,仍深深烙印在我國中階段的記憶裡
專輯中任何一首歌播了出來,就能帶我回到那個悶熱的教室
那些「看歌詞學英文」的時光
那個年代,MJ是神,是一則遙遠的神話
但他的音樂,又那麼「近身」
那些歌無所不在,在每一個有電視機、收音機的場域中播放著
MJ離世十多年了
在我放歌的酒吧,有一首歌,無論什麼時候播出來
會立刻點燃所有人的情緒
那首歌,有能力改變一個地方的心情
就是《危險之旅》的〈Black or White〉!
現在的年輕人沒有經歷過MJ的輝煌
但他的輝煌,保留在他的音樂裡
Michael Jackson是永遠的流行樂之王
最近一本關於《危險之旅》的專書上市
我寫了一篇導讀,貼在這裡:
〈神創造過最偉大的表演者〉
我跳舞時,會被某種神聖的事物感動。在那個時刻,我感覺精神在飛翔,和宇宙萬物合而為一。我變成了星辰與月亮。變成愛人與被愛之人。變成主人與奴隸。變成歌手與歌曲。我繼續跳舞,跳這支永恆的創造之舞,造物者和祂的創造物在過程中融為喜悅的整體。我繼續跳著——直到世間只剩下……舞蹈。
——麥可・傑克森《危險之旅》歌詞內頁
1991年冬天,我穿著學校厚厚的運動外套在操場邊遊走。這是上國中後我第一次參加校慶園遊會,而校慶總在冬天。
那是一所男女分班的國中,全校大概五千多人,全都跟我一樣,是在1970年代尾聲出生,後來被社會學家喚作「X世代」的群體。90年代是我們長成的十年,而二十世紀末的歷史(HIStory)舞台上,站立著一位光芒萬丈的人物。
那時地球還沒開始發燒,冬天真的會讓人感到寒冷。我把手插進褲子的口袋保暖,沿操場邊繞了一圈。橢圓形的空間旁,挨著一格一格相鄰的攤位,有班級賣著熱豆花,有班級烤著紅豆餅。有班級在紙箱上貼了描圖紙,用BB槍射中靶心就送你一個娃娃。
三十多年過去了,暖化的氣候烘乾了記憶的質地,但我依稀記得那天的溫度、紅土跑道和草皮的對比色,甚至紅豆餅那種甜膩的香氣。所有細節中記得最清楚的,透過我們「關不掉」的感官——耳朵,卻是從校園每一個角落聽見的麥可・傑克森音樂。
他剛發行了《危險之旅》專輯,一上市就登上《告示牌》冠軍。整個園遊會好像成了他的新專輯發表會,無論男生班或女生班,所有攤位都大聲播著專輯裡的歌。每個人的Walkman,也都裝了那張「熱門」唱片。
那幅華麗的像夢中童話的封面,被一個攤位用印表機印了出來,神氣地黏上看板,當作攬客的招牌。麥可・傑克森,那個像天神一樣巨大的人物,全身都散發著某種神秘激素。他的音樂從深海捲起宏偉的海嘯,一陣一陣拍打過來!夾帶著挑逗的重音、讓身體忍不住起舞的反拍,還有對性與慾望毫不遮掩的探索,橫掃了我這代人青春的景觀。
King of Pop,媒體稱他流行樂之王。那是有王的年代。
從1970年代他還在傑克森五人組(The Jackson 5)的「童星」時期,到《危險之旅》陰柔的王者氣概,麥可似乎有辦法從複雜的成人世界裡抽離出來,同時是大人、青年與男童的化身。他的歌聲,這一首極度純真,下一首又極度挑釁。他像一座自我牴觸,好像也因為這樣才自我完整的奇觀,矗立在充滿想像空間的維度。
麥可,同時讓人困惑與著迷。而年輕的我們,被困在仍有髮禁的島國物語,就在他創造的音樂烏托邦裡集會;在那座模糊不安的國度,窺探對異性的好奇。十八世紀的英國思想家艾德蒙・柏克,如此定義崇高(sublime)的本源——我們心中所產生而能感受到最強烈的情感。
麥可從聽者體內勾動出巨量的激情,自己成為更加危險的存在。他的人,他的「形象」,他鋪天蓋地在廣播電視上輪番播送的金曲,處處充斥著各種模稜兩可的東西。還不知道正在經歷人類歷史從類比進化到數位革命的X世代,深深掉進了麥可・傑克森的一千種面貌,掉進他魔幻多變的舞池。
曾經在1980年代初期和麥可互相跨刀,在對方專輯中獻唱的披頭四貝斯手保羅・麥卡尼,如此形容心目中理想的音樂:「即使你的靈感來自別處,聽起來還是有你的風格。」(A nice fact of music is, even though you’re inspired by something, it’s going to sound like you.)
從傑克森五人組的摩城唱片(Motown)年代開始,麥可玩的是不折不扣的黑人音樂,因為他就是黑人。節奏藍調、靈魂樂、放克,這些風格刻印在他的音樂DNA。後來在王牌製作人昆西・瓊斯的調教下,麥可讓黑人音樂增添了一絲都會的(也更能召喚白人聽眾的)感性。加上美國在雷根主政時期,無人能撼動的世界首強地位,麥可・傑克森——美國流行樂壇的標竿,成為制霸全球的超級巨星。
當時向全球輸出的美式文化產品中,還有另一個人與麥可平起平坐,就是另一位MJ——公牛隊的籃球天王麥可・喬丹。當《危險之旅》的A面第一首歌〈即興〉(Jam)的音樂錄影帶在電視上播出,簡直構成一樁讓地殼震動的大事件!
鏗鏘有力的節拍下,兩個屹立在各自領域頂端的天才,難得在鏡頭前略顯生澀地,琢磨著對方早已精熟的技藝:傑克森嘗試把手中的球投進籃框;喬丹扭動著身軀,努力做出舞蹈的律動。兩人在場中共舞時,一個饒舌歌手竄入畫面,開始了〈即興〉中段的Rap唸唱。
雖然這個時期麥可的皮膚愈來愈白,他卻沒有忘了黑人音樂的根本。終於揮別昆西・瓊斯的他,在自己的專輯擔任執行製作人,將正要興起的嘻哈元素導入他的流行樂裡。很矛盾吧?面容愈來愈「白化」,音樂卻愈做愈黑,底層蔓延著源自非洲的能量。
這是麥可身上另一次衝突性的展現:藉由強大的、帶著張力的音樂,包容了許多異質的事物,無論種族、性別或政治主張,他在藝術之外的領域並不隨便表態。一旦決定要把立場說清楚時,他就要像狂風一樣,用最令人激動的手段席捲一切!
你看過〈黑或白〉(Black or White)那支音樂短片嗎?當年的首播,吸引了上億人口收看,是堪比「挑戰者號」太空梭升空直播的盛事,緊緊抓住了人類這個共同體的想像。經典的各色人種「變臉」橋段,放到這個反移民的、更加對立的當代,會呈現出更強的力道。
回到麥卡尼那句話,麥可的天賦在於他持續演變的才華,將各種影響調和成屬於他的獨家風味,不斷實驗著各種可能性(他的身體,也是實驗的一部分)。他在〈銘記當時〉(Remember the Time)以精湛的舞藝和古老寓言,描繪出一種異國情調,音樂錄影帶還出現第三位MJ——湖人隊的傳奇後衛魔術・強森。〈屈服於我〉(Give In to Me)邀來槍與玫瑰的吉他手Slash一同演繹這首重搖滾情歌,即便那是一種當年過度氾濫的曲風,似乎只要麥可一開口,就能唱成原創的語言。
而青少年又何能忘記〈密愛〉(In the Closet)的影片,麥可和娜歐蜜・坎貝兒火辣大膽的情節。兩人不只在我們眼前「模擬」著性愛的動作,那首歌更以威脅的姿態,鼓動著藏在私處的渴望。對男生如此,對女生如此,也對每一個流動在兩者之間的自由個體。
「一個沒有人記得的過去是不存在的。」德國哲學家呂迪格・薩弗蘭斯基,在《時間之書》裡寫下這句話。
麥可已經離開這顆星球十幾年了,他的一些爭議,身為聽者的我們無力釐清。但他超凡入聖的風采,磅礴的歌曲和舞步,永遠會烙印在眾人海馬迴的深處——他是神創造過最偉大的表演者。
我希望自己能回到90年代,鼓起勇氣跟父母說,請讓我上一趟台北,我要去看麥可的演唱會。時間無法倒流,錯過當年的我,彷彿還能從那個遙想的時空,聽見狂熱的尖叫,共感台前的暈眩與昏厥。麥可,他穿著金色的舞衣,從舞台下彈了出來!
魔法就要開始了,and that would be the best night of my life…